土木村，位于怀来县城东10公里。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，这样的村子数不胜数，但它曾经的名字——土木堡，却被历史铭记。因为这里发生的一件战事，曾经使明朝政权几近崩溃。

公元1449年八月十五，已被明朝推翻八十余年而退居漠北草原的蒙古瓦剌部十万骑兵，在土木堡将明朝二十万大军围困，明军受到毁灭性打击。此战，明朝精锐部队损失惨重，正统皇帝朱祁镇也被沦为了阶下囚，史称土木堡之变。

(资料图)

此后围绕这场战争而发生的一系列事件，在中国历史大舞台上，上演了一出跌宕起伏而又让人唏嘘不已的悲喜剧。

第八十集 土木堡之变

公元1427年十一月十一日，紫禁城的后宫中传出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，又一位龙子诞生，他就是日后的明英宗朱祁镇。这一年，距离明王朝建立已整整六十年。经过太祖朱元璋、成祖朱棣、仁宗朱高炽和宣宗朱瞻基的创业和治理，明王朝政治清明，经济发展，迎来了堪比汉代文景之治和唐朝开元盛世的太平盛世，史称仁宣之治。

史书记载，朱祁镇还在咿呀学语之时，宣宗曾抱着他在膝上问：将来你当了皇帝，能使天下太平吗？答：能。又问：如有胆敢干扰国家纲纪之人，敢不敢率六师出征？答：敢。宣宗听了十分高兴，当即解下龙袍宝带，覆在朱祁镇身上，并把他抱上宝座，左右齐呼万岁。

宣宗朱瞻基对太子朱祁镇的未来寄予无限期望，但是，历史的方向盘往往会在不经意间失控。宣德十年正月，三十七岁的明宣宗朱瞻基驾崩，九岁的皇太子朱祁镇即位，年号正统。七年后，太皇太后张氏辞世，杨士奇、杨荣、杨溥等老臣也先后从明朝政治舞台上退出。此时，自幼与朱祁镇朝夕相处的太监王振开始大权独揽，操控着年轻的英宗皇帝，成为皇权的代言人。

这里是位于河北省张家口的蔚县。寒露将至，村里的老张正忙着收获田里的玉米。老张囤放粮食的地方是村里的一间破旧房屋，屋子虽已残破，但仍可以看出这座宅院当年的不一般。这是一座四合院结构，具有明代早期建筑风格。关于屋子的历史，村子里很少有人能说得上来，只是记得这间古屋就是明朝太监王振的故居。

五百多年前，这座房屋的主人王振从这里出发前往北京，谋求仕途发展，终被写进历史。王振幼年曾经读过两年书，后来进入宫中，入内书堂学习，后升任司礼太监。虽然从贫苦的农村走入朝中，权倾一时，但王振始终渴望能像那些文臣武将一样，寻找机会建功立业，向世人证明自己的价值。

商传 中国明史学会 会长

商传：我们也应该看到，他作为一个读书人的背景。他进入到宦官队伍里面，取得那么高的地位以后，他觉得你看我毕竟，我跟你们（太监）不一样，我是有文化的，这是一个方面。另外一个方面就是说，他可以利用自己的，有一定的文化程度，更多地接近这些官员。

朱祁镇即位后，王振掌司礼监。英宗对王振很信任，称先生而不直呼其名。王振开始擅权，结党营私，干涉朝政，成为明朝第一位专权的太监。此时，一个强敌正在北方草原上崛起，这就是蒙古族的瓦剌部。公元1368年，元朝百年统治被终结，蒙元残余势力撤回漠北。不久，蒙古势力分裂为兀良哈、鞑靼和瓦剌三部，其中瓦剌部势力逐渐增强。正统四年（公元1439），瓦剌部的也先继承其父亲的权力，基本统一蒙古各部，瓦剌部也从此构成对明朝最严重的威胁，北方边境成多事之地。

正统十四年（公元1449），也先分兵四路南下攻击明朝。中路为进攻重点，分为两支，一支直攻宣府，围赤城，另一支由也先亲率进攻大同。消息传来，王振不忧反喜，因为他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，来证明自己的能力，获得文武大臣们的尊重。王振接下来要做的就是，说服英宗御驾亲征。而英宗内心的渴求跟王振完全相同，英宗一直希望像其曾祖父永乐皇帝和父亲宣德皇帝那样亲总六军，远征大漠，建功立业，名垂青史。这样，在出征的问题上，君臣二人一拍即合。一个涉及帝国命运与安危的出征决定，居然置百官意见于不顾，两人拍拍脑袋便定了下来。

正统十四年（公元1449）七月十一日，大同参将吴浩与也先的部队在猫儿庄交战，全军覆没。消息传至京城，王振不以为意。十五日，英宗下诏亲征，命同父异母的弟弟郕王朱祁钰留京居守。朱祁钰是明宣宗的次子，关于他的出身众说纷纭。其生母吴氏，宣德三年因为生育朱祁钰封为贤妃。明宣宗驾崩之后，朱祁镇即位，朱祁钰被封为郕王。显然，朱祁钰的地位与朱祁镇无法相比。

商传 中国明史学会 会长

商传：在咱们中国历史上，这个宗法的力量是很强大的。他实际上是分为大宗小宗，他是属于小宗的，你的哥哥是正统的，然后你哥哥的儿子，这是一条主线，像一棵大树的树干，你只不过是树枝而已。

公元1449年七月十六日，朱祁镇率领大军从北京仓促出发，号称五十万，王振和朝中文武大臣几乎倾巢出动。无论是对于英宗，还是对于王振，或是留守京师的朱祁钰，这都是一次改变命运的出征。大军浩浩荡荡出了居庸关，七月二十三日到达宣府，八月初一到达大同。王振这时才得到消息，在七月十六日的战役中，总督大同兵马西宁侯宋瑛和总兵朱冕双双战死，全军覆没。

当晚，电闪雷鸣、风雨大作，军士因亲眼目击前线战场上遍野枕藉的同伴尸体而致营中彻夜惊乱，王振这才感到害怕。由于匆匆出征，军队只准备了一个月的口粮，以这样的储备北上，跟强悍的瓦剌部骑兵作战，显然过于冒险。英宗终于意识到，亲征毕竟不是阅兵，这让他寝不安席。但他不会料到，灾难即将降临。

商传 中国明史学会 会长

商传：有的时候，他是看到了这个惨败以后，他会激发起另外一种精神。比如成祖北征，第一次他让丘福出征的时候，也是惨败，全军覆没，然后朱棣下决心自己亲征。他亲征到那儿的时候，那个战场还在，遍地尸骨。可是大家不仅没有吓坏，而且激发起了将士们的这种必胜的信心，最后一下子打过去，把对手给打垮了。所以这个关键是领导，那个时候人家是真正要开拓国家，要建功立业，到了英宗、王振这个时候，我觉得这是玩闹。

于是王振决定退兵，数十万军队出来转了一大圈之后，便掉头向京师返回。内阁学士曹鼐建议大军取道紫荆关退回京师，这样可确保安全，但此地距王振的老家蔚县不远，于是王振请求英宗皇帝仍向居庸关方向回京，顺道可以巡幸他的老家蔚州。这本光绪年间的《蔚州志》中，记载了英宗率军撤退的事，但关于王振却只字未提。在如今的蔚县，关于王振的故事也鲜有人知。

西楚霸王项羽说：富贵不还乡，如锦衣夜行。王振需要这样一次衣锦还乡的机会。于是，英宗皇帝欣然应允王振的要求。然而，军队将要到达蔚州时，王振忽然想到，几十万大军经过家乡，难免要践踏正在成熟的庄稼，便改变了主意，又让军队改变方向，取道宣府返京。行军路线的突然改变，在军中引起了极大的恐慌。

商传 中国明史学会 会长

商传：我觉得这个就完全把一个国家的出征，保卫国家安全，这么一个重大的事情，儿戏化了，这是王振的一个很大的问题。他既不懂军事，又没有政治头脑，不是一个政治家或者是军事家。王振这个人是不是一个坏人，这很难说，但是他在这些方面的失误，确实是造成了土木堡之变，包括造成明朝前期这么一次大的危机，他是一个祸根。

土木堡的地理位置至关重要，是居庸关通往宣府大同交通要道上的一个驿站。如今的土木村只是一个普通村落，唯有村里残存的几处城墙遗迹，让人依稀记起昔日的峥嵘岁月。明朝历史上最为惨烈的一场战争，就发生在这样一个很不起眼的村子里。公元1449年八月十四日，大军取道宣府撤退返京时，行至土木堡，此时天色尚早。但王振传令部队选择高地扎营，等待后面尚未到达的千辆辎重车。兵部尚书邝埜力请以重兵断后，让皇帝先行入关，以防不测，却遭到王振的拒绝。

毛佩琦 中国人民大学 教授

毛佩琦：这时候是继续前进，还是原地驻扎，军队里发生了分歧。按照兵法来说，四处是高地，这里是平川，而且没有水源，这是兵家大忌。

农历八月十五，是中国的传统节日中秋节。在这个万家团圆的日子里，明朝大军像一头被老虎盯上的猎物。瓦剌骑兵跟踪而至，铁壁合围，他们切断明军营地上游15里处溪流，25万人断水，恐慌之至；掘井二丈又不见水，更是乱作一团。瓦剌军越聚越多，明军防线危如累卵，形势危在旦夕。这时，也先忽然派人前来议和，并做出撤军的姿态。英宗大喜，命内阁学士曹鼐草诏议和，王振趁机下令移营就水。

商传 中国明史学会 会长

商传：在这样两军对垒的情况下，你这个时候一移营的话，人家趁你动的这个机会，冲击的威胁很大，这个时候就要稳住阵脚。如果你真的在一个城里面守住了，（蒙古人）他攻城他攻不了，他们并不善于攻城。但是如果你在野外，跟他发生野战的时候，他全是骑兵，那个冲击力相当强大。

也先终于觅得机会，明军移营约三四里时，瓦剌骑兵立即蜂拥而上，包围明军。明军阵脚大乱，无数兵士东奔西突，部分被瓦剌骑兵屠戮，绝大部分相互踩踏而死。战场上尸横遍野，遗弃的兵器变成刀剑的丛林。面对刀丛剑雨，英宗竟然表现得出奇的冷静，静候最后时刻的到来。敌军将他送至也先营帐，也先得知大明皇帝居然成为手下俘虏，欣喜若狂，复兴蒙元的希望之火，又在他胸中熊熊燃烧起来。

大军溃败，皇帝身陷危境，英宗的的护卫将军樊忠万分愤怒，他抡起铁锤，对准王振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。一个月前还在做梦光宗耀祖、建立功业的大宦官王振，而今眨眼间便一命呜呼，魂归西天。这一战，明朝25万大军几乎全部被歼，随征的文武大臣几乎尽数命丧他乡，这就是土木堡之役。

毛佩琦 中国人民大学 教授

毛佩琦：王振希望做一个好宦官，希望建立功业；朱祁镇希望做一个好皇帝，也希望建立功业。在这一点上，他们两个走到了一起。但是没有想到，他们导致了一场错误。

八月十六日夜，北京城中的更鼓声响起。子夜过后，三更时分，一封书信送至紫禁城，传递了正统皇帝被俘的消息。送信者来自怀来卫，带来了朱祁镇的手书。朱祁镇在信中说，让宫中多拿财宝速去将他赎回。

毛佩琦 中国人民大学 教授

毛佩琦：从当时的整个明朝和瓦剌之间的军事态势而言，明朝并没有衰弱到可以被瓦剌随意打败的这样一个地步。他们没有想到这场战争这么容易得到，而且竟然抓到了明英宗，所以他们把明英宗居为奇货，向明朝提出要挟。

十七日，残兵败卒陆续出现在北京街头，事情再也瞒不下去了。皇太后孙氏召集百官，宣布败报，命坚守的郕王朱祁钰监国；不久又下诏，立朱祁镇之子朱见深为太子。一时间人心惶惶，部分官员害怕京城不保，着手将家眷送往南方。与此同时，要求京城南迁的声音甚嚣尘上，一些主战派坚决反对弃城南逃。两派争议不下，此时，兵部侍郎于谦站了出来。

商传 中国明史学会 会长

商传：当时于谦他一个很重要的理由，就是文皇建陵寝于此，是子孙不拔之基业也。因为他们想南迁，想干脆跑南京去吧，放弃北京就算了。可是于谦说不能放弃，因为成祖文皇帝，把陵墓都修在这儿了，就是告诉他的子孙不能走，我们能把我们祖宗的坟扔到这儿给敌人，然后我们自己跑吗？

这是位于杭州祠堂巷42号的于谦故居。于谦十五岁考中秀才，二十四岁中进士。于谦年少立志，身怀救国抱负，最崇拜南宋末年的文天祥，欣赏他徇国忘身、舍生取义的气概。土木堡之变的前一年，于谦自巡抚的任上回朝，任兵部左侍郎，时年五十岁。土木堡之变将于谦推到前台，他兼任兵部尚书，主持北京防务，成为中国历史上又一位救时宰相。

由郕王朱祁钰监国，毕竟并非长久之计，于谦便联合诸位大臣，启奏皇太后孙氏，请以朱祁钰即皇帝位，以安人心。皇太后虽然同意，但朱祁钰却似有些惶恐，逊让再三。群臣反复劝勉，朱祁钰方才答应继位。九月初六，朱祁钰即位，遥尊兄长朱祁镇为太上皇，以明年（公元1450）为景泰元年。土木堡之变，大明王朝先失君、后得君。失君得君，朝政大局得以控制，但皇位易人，接下来将会出现怎样悲喜交集的故事呢？

毛佩琦 中国人民大学 教授

毛佩琦：虽然当时明朝的兵力并不是说衰弱到不堪一击，但是毕竟皇帝被扣留，这是一个重大的事件。如果这个事态不能够马上扭转的话，那么很可能勾起也先更大的野心，这是当时明朝面临的一个大问题。那么这个时候，兵部侍郎于谦挺身而出，担当了保卫北京的重任。

八月十九日，于谦开始布置京城防务，下达全国兵力总动员令，火速征调河南、山东及南北直隶各卫所的部队以及运河沿岸的运粮官军赴京守卫，并动员百姓自备车辆前往通州运粮，以解除京城军民用粮的后顾之忧。在京城九门放置炮架铳石，设置路障；在城垣入口处，设置门扉、栅栏以阻击敌军入城。于谦还亲临防守一线，督导备战。

毛佩琦 中国人民大学 教授

毛佩琦：在于谦的组织之下，不仅从各地调来了军队，而且任命了很多有能力的将领。同时他还动员当地的百姓，一同参加北京保卫战。这是一个保卫关内和平生活，保护农耕文化现有秩序的，这样一场战争。

正统十四年（公元1449）十月初一，也先挟持英宗为人质，兵分三路向明朝进攻.初九，也先率主力抵达紫荆关，亲自督军进攻。紫荆关陷落，瓦剌军队由白羊口、紫金关西路向北京城逼近。德胜门，坐落在北京市北二环路边，始建于明正统二年，是明清北京城内城九门之一，是由城楼、箭楼、闸楼和瓮城等组成的群体军事防御建筑，为出兵征战之门，故得名德胜。德胜门素有军门之称，明永乐皇帝北征，清康熙皇帝平定噶尔丹，乾隆皇帝镇压和卓叛乱，都是出师德胜门。然而，这座明英宗手中建起来的城防阵地，建成仅仅十二年后，便迎来一场惨烈的战争。

公元1449年十月十三日，也先就是从德胜门开始率兵向明朝首都北京城发起了总攻。德胜门外一场激战，也先败退，旋即调转兵峰直指西直门。又是一场激战，双方伤亡很大，也先未能占到便宜，瓦剌军转而向彰义门发动攻击，久攻不下，被迫退回。瓦剌军队退回塞外，北京解除戒严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。朱祁钰下诏抚安天下，按照惯例，次年的黄历在头年年底颁行下去，即将进入以朱祁钰的年号纪年的第一年——景泰元年。

商传 中国明史学会 会长

商传：北京保卫战的结果是造成了明朝统一的国家的延续，如果真的把北京放弃了，到南边去了，北方就彻底乱了。如果北方全都是，蒙古人进来了以后，再想北伐重新重振，那谈何容易。

也先将英宗作为人质进攻北京，未能捞到任何好处，反而损兵折将，便又将英宗带回到漠北。景泰元年（公元1450）正月初一，是汉族传统的新春第一天。此时的漠北天地苍茫，天寒地冻，英宗赖以御寒的仅帐房一顶。英宗被冻得彻夜难眠，他遥望南天，不禁怆然涕下。在孤独悲愁中，父皇的话又在朱祁镇耳边响起：你将来当了皇帝，能不能使天下太平？三个月前，朱祁镇统率文武百官和25万大军挥师北上时，脑子里想的只有凯旋归来。现在英宗羁留朔漠，有家难归，冬夜苦长，思念家乡。祁镇常出帐仰望天空，自语道：天意有在，我终当归尔。

也先终于知道，英宗在自己手里成了一张废牌。这位聪明过人的瓦剌部领袖，尽管干净漂亮地赢得了土木堡这场几十万大军参与的大战，此刻，却在朱祁镇兄弟俩的皇权较量前一筹莫展。但也先还是有足够的政治智慧，采取了善待英宗的措施。据史书记载，也先每二日向英宗进羊一只，七日进牛一只，逢五逢七逢十作筵席，逐日进牛奶、马奶。

景泰元年（公元1450）八月二日，英宗在塞外做了一年俘虏之后，被朝臣杨善奉迎南归。也先率众送驾半日路程，众将帅与英宗挥泪告别。相处一年之后，双方居然难舍难分。朱祁镇终于踏上返回故乡的路途，到达宣府时，英宗命人祭奠一年前土木堡一战中血洒疆场的将士亡灵。数十万将士，因他的决策失误而永远倒下。

又是一年的中秋佳节，正好是土木堡之变整整一周年，英宗终于回到他熟悉的紫禁城。百官迎接于安定门外，朱祁镇自东安门入，景泰帝迎拜，英宗答拜，兄弟相见，各叙授受之意，二人逊让良久。这是事先早就安排好的仪式，在一番谦让背后，是兄弟二人的尴尬。昔日的皇帝归来，而紫禁城新晋皇帝的宝座却尚未坐热，等待英宗的命运将会是什么？客套场面结束，朱祁镇立即被送入南宫的崇质殿中，刚摆脱异族人的囚禁，很快又变成弟弟的囚徒。从此，作为年轻的太上皇的朱祁镇，开始了他长达六年多的寂寥的幽禁生活。

普度寺，位于紫禁城的东南角，与紫禁城一河之隔，曾为清初摄政王多尔衮的府邸。在明代，普度寺所在地是皇城东苑，也就是囚禁明英宗朱祁镇的南宫。幽囚生活十分艰苦，以至于他那贤淑的妻子钱皇后只好每日亲自刺绣，以贴补祁镇匮乏的饮食，让他稍感宽慰。朱祁镇的时间似乎停止了，景泰帝却一直在筹划自己的未来。

已饱尝权力滋味的朱祁钰，不想一直生活在哥哥的阴影之下，来自南宫的任何风吹草动，都令他寝食难安。南宫的重门紧锁，每餐膳食均从孔穴中递入，如此严密的防范，仍不能使景泰帝放心，他最后竟然下令，伐尽南宫中的树木，以防有人逾越高墙与太上皇密谋复辟。景泰三年（公元1452），景泰帝悍然废掉原太子朱见深，代之以自己的独子朱见济，但朱见济不幸于次年夭亡，于是，要求恢复原来太子之位的呼声愈加彰显。景泰帝十分惊恐，实施无情的镇压。

回想当初的朱祁钰，众人推举他继承皇位而百般推辞，将皇帝宝座当成可怕的恶魔，避之唯恐不及；而今即位仅仅一年，却痴迷皇权而费尽心机。权力对人心的腐蚀，可见一斑。六年多来，深深幽禁于南宫中的太上皇朱祁镇，不知道对于皇权的回归有没有断绝过念想。然而，塞外一年的囚徒生活以及南宫中六年多的幽闭生活，反而让朱祁镇变得变得冷静，他知道时机需要等待。

景泰八年（公元1457）正月十七日凌晨，四更刚过，南宫院外传来一阵阵沉重的撞门声。很快，被紧锁了六年多的南宫大门终于被撞开。武清侯石亨、左副都御史徐有贞等人掖英宗登辇，一行人向东华门匆匆行去。此时，天空突然云开月朗，星月光照，如水银泄地。至东华门，守卫大声呵斥，英宗高喊：朕太上皇也。东华门应声而开。此一事件，史称南宫复辟，又称夺门之变。

七年多来惊心动魄和孤苦寂寞，至此终于画上了句号，朱祁镇上演了一部王者归来的大戏。二月一日，朱祁镇废景泰帝。七年后，兄弟二人角色互换，朱祁钰开始了他的幽禁生活。但朱祁钰显然没有哥哥那般坚强与忍耐，他心情抑郁，不到半个月便死了，年仅三十。一朝得势，大权在握，复辟有功人员立即开始清除景泰旧臣，于谦顺理成章地成了罪魁祸首。这位曾经力荐景泰帝上位的人，以欲谋立外藩的莫须有罪名被关入狱中。

商传 中国明史学会 会长

商传：英宗完全知道于谦是冤枉的，没有于谦在那儿那么打，那瓦剌能够把你给放回来？但是问题出来了，借口怎么办？只能找到了当时的景泰朝的这些官员，而于谦首当其冲。

景泰八年（公元1457）正月二十一日，在熹微的晨光中，英宗再次走向紫禁城奉天殿的宝座。英宗颁诏，宣布复位，并大赦天下，改景泰八年为天顺元年。九岁登基，二十三岁成为俘虏，一年的囚徒，七年的幽禁，最后夺门成功，再次成为帝国皇帝。这一年，朱祁镇年仅三十一岁，年轻的生命负载的岁月太过沉重。

这是位于北京市海淀区玉泉山麓的景泰陵。景帝死后，英宗废其帝号，剥夺了与明朝皇帝共葬昌平天寿山的待遇，仅以王礼葬之。宪宗即位后，不计前嫌，为景泰帝上谥号为景皇帝，并将原郕王墓扩修。直到将近二百年后的南明弘光时期，才给景帝加谥号至17字，庙号代宗。如今的景泰陵，孤独地深藏于一片苍郁的密林中。回望朱祁钰的一生，为命运所捉弄，身不由己，登上皇位，随后被夺，沦为兄长的阶下之囚，死后则被剥夺皇帝名分。生前身后，皆因名分。生死之间，八年的帝王生涯仿佛南柯一梦。

这是位于浙江省杭州市三台山麓的于谦墓。天顺元年（公元1457）一月二十二日，英宗命斩于谦于市，籍没其家，家属戍边。于谦死后第二年，都督同知陈逵将其灵柩运回杭州，将他的忠骨埋葬于西湖畔青山之上。明弘治二年（公元1489），孝宗皇帝将于谦冤案平反昭雪，表彰于谦的功绩，并在墓旁建祠纪念。今天，络绎不绝的游客来到于谦墓前和于谦纪念祠中，凭吊这位民族英雄。喟然长叹之间，那句相传为于谦所著的诗句又破空而来，回响不绝：粉身碎骨全不怕，要留清白在人间。

北京城中寺庙广布。智化寺，位于北京市东城区禄米仓东口路北，初为司礼太监王振的家庙。英宗复辟之后，在智化寺内为王振立旌忠祠，塑像祭祀。乾隆七年，塑像毁废，只留下这座英宗给王振塑像时的石碑。如今的智化寺已成为一座佛教寺院，石碑孤寂地立于寺庙一角，连同它的主人已被世人所遗忘。跟历史上其他许多反派角色一样，王振已被历史定格。今天的我们只能遥想，英宗对王振竟如此念念不忘，必有发自人性深处的缘由。

商传 中国明史学会 会长

商传：他认为王振是很好的，很忠心的。你想他跟王振什么关系？他当太子那么小，几岁在宫里面，就跟着他，看着他长大起来的，然后当了皇帝还跟着他，这么多年，最后死在他身边。如果要从一个好人坏人的简单的分类来说，我觉得英宗也好，王振也好，都不是那种坏人，让我们感觉一看就是个坏人。所以他对于王振，一直到最后还有感情，我觉得也是可以理解的。

显忠祠，地处怀来县土木村，是景泰初年为祭祀土木堡之变中为国殉难的百余名朝廷文武重臣和25万大军英魂而修建的。显忠祠历经风雨侵蚀和战火磨难，现仅存三间大殿。这个隐匿在村落深处的显忠祠，早已与当年的人和事一样被人遗忘。漫长的岁月里，很少有人愿意去触摸那段沉痛的记忆。在时间面前，历史就是这样无情。

从屈辱的困境中走出的人，大致可分为两类：一种人因此变得更加进取，因为他想洗刷耻辱，证明自己；另一种人则变得缩手缩脚，愈加退缩保守，朱祁镇不幸成为后一种人。在历经劫难和人情变故后，朱祁镇在掌控权力方面变得更为谨慎，他的子孙们也更加循规蹈矩。

土木堡之变后，明朝在北部边疆由攻势转向守势，明王朝与蒙古各部之间的力量趋于平衡，明朝开始掀起大规模修筑边墙的高潮，此后的一百余年间，明王朝耗费了大量的人力、物力，大规模修筑边墙堡塞，构建了以明长城沿线的九镇为中心的防御体系，且基本以此划定了农耕区与游牧区之间的界线。

历史的长河奔流不息，经历了土木堡之变的每一个人，都在这长河中漂流沉浮。数百年之后，散落在这片古老土地上的历史遗迹，或被人铭记，或被人遗忘，但都在向人们倾诉着那段沧桑岁月。